李安宅讲座之“西天”的没落
发布日期:2012-05-15 作者:管理员来源:
讲座以元代梵僧指空来华为题。段教授在娓娓道来的风格中,首先叙述了他研究指空的缘起。指空是中国佛教史上少有人关注的僧人。他自印度来华,曾先后到过中国的许多地方,后又受元帝派遣到高丽进香,对韩国禅宗曹溪宗产生了深刻的影响。1990年,因缘际会,云南省和韩国学术界发生联系,计划围绕指空进行学术研究并合作召开学术会议。段教授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对指空研究发生了兴趣。可当着手,他即发现研究并非易事,跟指空有关的材料太少,无法做。而最可依赖的《浮屠铭》是韩国学者根据他弟子的口述为其舍利塔所写铭文,其中梵文地名很多,需要考释;内容真假掺半,需要甄别。于是,破译《浮图铭》便成了整个研究的关键。他运用历史地理学来考释地名的今地,运用古典文献学来甄别内容的真假。就该铭文内容的虚夸不实,段教授举出了四条例证:1指空家世的附会;2其母为香至国公主的不可信;3印度禅宗传法108祖的不可能;4在斯里兰卡学佛下山时,有无缝塔主来迎接的编造痕迹。而铭文内容也有可信的地方,他举出了三条例证:1地名可考,大部分地名都可对应今日地理,尤其云南贵州的一些地名,没去过的人没法知道,如猫蛮(苗族)、清江花竹(花苗)、打牙仡佬(仡佬族)等;2事件实有,如斯里兰卡的佛祖迹和如来钵、安西王傅可提迷失排佛等;3人物实有,如镜(金)刚、白鹿二祖师等。运用《浮图铭》进行研究,需要把可信的部分提出来,而对不可信的部分进行分析。
指空梵名提纳薄陀,五岁因父病而自愿出家,代父赎罪,八岁到那难陀寺从律贤(Vinaya-bhadra)受戒。到19岁的时候,律贤让他到斯里兰卡学法。20岁左右到楞伽国,从普明学习。学成后北上,一路游历,一直到印度河。因伊斯兰教的推进,印度佛教已彻底衰落。指空在印度无法生存,遂继续北上,进入我国新疆,再经青海到达燕京。34-35岁,受安西王府之邀到西安,在那里遇到信仰伊斯兰教的人,无法接谈和传播佛教。再到摩提耶城,当地人也不信,甚至还要加害于他。不得已返回燕京,没人理睬。36-39岁,又出游西北一带,传授他的印度佛学仍没效果,当地人甚至把他的牙也打掉。被人送入四川,到峨眉山礼拜普贤像,并住了三年。这三年使他整个发生变化,逐步完成了从梵僧到禅师的转变,先后编造了《佛祖传心西天宗派旨要》和《文殊师利菩萨最上乘无生戒经》,为自己另造了一个禅宗谱系和一部经典。60-65岁时驻锡武定,修正续寺,弘扬禅法。后经贵州,顺沅江到常德、武昌、九江等地。转到扬州,名气渐大,被推荐到大都,为元英宗讲法。71-73岁时受皇帝指派,到高丽金刚山进香,顺便弘扬禅法,门下弟子甚多。返回燕京,驻锡法源寺,颇受高丽人的崇信以及皇后的礼遇。93-103岁之间,有许多高僧前来问法,如慧勤、碧峰、自超等。108岁时,圆寂于燕京。
在对指空人生经历进行梳理后,段教授详细分析了指空的佛学构成。指空家庭有密教背景,应该受过密教的影响,故在中国云南、朝鲜期间翻译过密教经典。他在印度、斯里兰卡学的则是大乘空宗理论。这套理论在魏晋南北朝很有市场,唐朝的三论宗将其发展到顶端,后被其他宗派吸收消化,渐趋末落。到元代时,这套理论已经成了佛教最基本的东西,不再有新鲜感。指空此时再来弘扬这套理论,自然不受欢迎,屡屡碰壁。转变在于峨眉山三年系统地学习禅宗,最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国禅师。经此变化,指空这才在中国和高丽产生了很大影响,成为了元代著名的禅僧。指空的出名,不是因为他的印度旧学,而是在中国为禅宗所改造的结果。
进一步,段教授讲到了中国古代关于东、西方的文化想象。中国古人喜欢把未知的知识源头放在东方和西方。但在发现日本以后,中国古代对东方的想象便停止了,转而往西方发展,把未知的领域、文化转接的资源等都放到了西方,使之成为文化再生的源头,带动自身进行改革。佛教传入中国后,更加强了中国人对西方的想象,西行求法者史不绝书。宋初还曾组织120人的僧团前去印度取经。但唐代以后,印度佛教已经逐步萎缩,其在中国人心中的低位也逐渐降低。宋时,大批的西域印度僧人前来中国,虽仍受到皇帝的礼遇,中国人却没怎么当回事。自唐以来,还有自印度前来朝礼五台山的僧人,说明文化已经有了倒置情形。印度作为一种文化资源,已经对中国人不再有吸引力。中国人过去把印度洋叫西洋,因为印度已经是我们的“西天”。后来发现西洋以西还有西洋,叫“太西洋”(即大西洋)。中国人关于西方的想象,也随之再向欧美漂移。欧美所代表的“西方”成为文明、进步的象征,从此后中国人开始了到欧美取经学习、寻找资源的文化旅程。指空一生刚好处在中国想象西方从印度转向欧美的转折点上,由是成了中国文化转移的标志性人物。
互动部分,他继续就交通史料来看西天的没落、空宗对他的禅宗的影响,他所使用的语言问题等与韦兵、美朗宗真、周鼎和张长虹等做了交流。
段教授将史料考证、史实梳理、佛学素养和文化解释结合起来,于平白之处,发深邃之见,让人叹服。